赏析一

剧情概要:
《汉宫秋》第二折,写毛延寿在奸谋败露后,叛投匈奴,并把“美人图”献给番王。于是,呼韩耶单于以武力相威胁,要汉朝交出王昭君“和亲”。在外邦的胁迫面前,汉朝的文武大臣五鹿充宗、石显等一个个龟头缩脑,畏力避箭,无人敢出头退敌。汉元帝迫于无奈,只好屈辱地割恩断爱,把王昭君交付番邦。据史籍记载,历史上的汉元帝并没有宠幸过王昭君。他在位时期,汉朝还比较强盛,而北方的匈奴则已经衰落。当时,昭君和亲乃是出于巩固汉朝与匈奴的友好关系,而不是受到匈奴的胁迫。但在《汉宫秋》中,作者为了影射蒙元灭宋的现实政治,抒写自己的亡国之叹,于是,“惜他人之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把汉、番关系作了对立的处理安排。

这出戏一开始,作者就对汉元帝沈湎酒色、荒淫误国,重用奸邪、朝政腐败的行径,作了含蓄而深刻的描写和谴责。作者借王昭君之口说:“妾身王嫱,自前日蒙恩临幸,不觉又旬月,主上见爱过甚,久不设朝。”汉元帝也自述自道:“自从西宫阖下,得见了王昭君,使朕如痴如醉,久不临朝。”并且自诩“四时雨露匀,万里江山秀,忠臣皆有用,高枕已无忧。”真是一副沉溺酒色的风流太平天子形象。但是,一传来匈奴索要王昭君和亲的消息,他所宠信的那些“忠臣”,也就马上现露出了“庸臣”的本来面目。尚书令五鹿充宗和内常侍石显等文武大臣,不但不敢挺身而出,率兵拒敌,为国尽职,反而惜番邦之口,攻计汉元帝“宠见王嫱,朝纲尽废,坏了国家”,撺缀汉元帝以昭君奉献番邦,“以救一国生灵”。在〔牧羊关〕、〔贺新郎〕、〔斗虾蟆〕、〔哭皇天〕几支曲中,作者借汉元帝之口,对这班尸位素餐的昏庸奸佞之臣,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和痛斥。他们“卧重茵,食列鼎,乘肥马,衣轻裘”,“恁也丹犀里头,枉被金章紫绶,恁也朱门里头,都宠着歌衫舞袖”,但这些本应承担起“安社稷、定戈矛”重任的文臣武将,却“只会文武班头,山呼万岁,舞蹈扬尘,道那声诚惶顿首”,在番邦的威胁面前,一个个“似箭穿着雁口,没个人敢咳嗽”!这些生动形象的描写,把这些平时鱼肉人民、骄横恣肆、作威作福,到国难当头时却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封建官僚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面对这些“太平时,卖你宰相功劳,有事处,把俺佳人递流”,“干请了皇家俸”,不能“分破帝王忧”的酒囊饭袋,汉元帝只能发出“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队,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鸿沟。陡恁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浩叹!人们看到这里、不禁会问:是谁重用了这班尸位素餐昏庸臣?是谁宠幸了卖国求荣毛延寿?这难道不是由于汉元帝自己昏聩荒淫眼无珠,宠用奸佞自作自受吗?

艺术的真实源于生活的真实。剧中所写的汉、番关系,虽然不符合公元前一世纪的历史情况,却与作者所经所见的软弱无能的南宋小朝廷与强兵压境的蒙元王朝之间的关系,有极大的相似之处。作者在剧中通过汉元帝之口,重点地对他手下的庸臣、佞臣进行了谴责和暴露,对汉元帝的批判相对地显得委婉、曲折,但二者所具的思想力量却同样强烈、同样深刻。

 

赏析二

这几支曲,是《汉宫秋》第二折的中心唱段,是作者通过汉元帝之口对卑躬屈膝、奴颜媚外的官员发出的强烈谴责。

汉元帝巡宫发现昭君后,倍加宠爱,毛延寿畏罪脱逃到匈奴,又将画昭君的美人图献给单于,讨好新主。这时,单于为向汉朝索取公主,正待佣兵南下。一见到昭君画像,单于十分惊喜。即派番使前来汉廷,指名索娶。扬言不出嫁昭君“不日南侵,江山难保。”元帝从温柔乡中惊醒,原指望文臣武将为他打退番兵,排难解忧;不料满朝文武,一个个避兵畏战、贪生怕死。他们不仅不能为国家设一谋,退一卒,反倒编造一大套卑躬屈膝、辱国媚敌的理由,众口一词,强劝元帝献出昭君。元帝一筹莫展,愤恨难忍,感情像潮水一般迸发出来。

〔牧羊关〕开头两句,简练地点出了番兵南下的背景。在紧急的情势中,元帝时而威胁,肘而嘲讽,时而责问,时而斥责。他说“食君禄,命悬君手”,口气像一国之尊的威胁,但毫无用处,实际上表现出内心的沮丧。接着他把公卿宰相们平时贪功受禄,紧急时龟缩不前作了鲜明的对比,嘲讽中又有谴责。他思来想去,已经看透了他们的灵魂,最后借历史故事。指责他们是一伙贪生怕死的懦夫!从这首曲辞我们看到了主人公开始时复杂的情感跳动。

大臣们不理睬元帝的威胁和咒骂,他们搬出殷商失国的故事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尚书说:“臣想纣王只为宠妲己,国破身亡,是其鉴也”。道理倒像在他们手里。〔贺新郎〕曲即对他们的谏言作驳斥。前三句说,我不曾像纣王那样昏庸无道,为宠妃建造豪华的摘星楼:表明比拟不伦;反过来元帝问:你们做大臣的为什么不像商初贤臣伊尹扶佐成汤那样干出一番事业,却说武王伐纣之类亡国无君的混帐话?言辞愤激。接下来元帝责问他们:死后遇到本朝的名臣张良“羞那不羞”!曲辞单刀直入,说他们“卧重茵,食列鼎,乘肥马,衣轻裘”。无非是贪图富贵享受而已。直刺他们的心肺。按曲谱,七八两句应是“五、五”对句,作者改作“三、三、三、三”式,使语气简捷有力,突出强烈的愤恨之情。倾吐过愤激之情以后,元帝又回到昭君的事上来,情绪立即转向低沉。当他以嫩柳瘦腰来形容昭君的娇弱和预感到远嫁后身埋荒坟、魂断黑水的不幸时。既流露出失望的痛苦,又表现了血泪的恳求,曲辞形象、动人。

然而,大臣们却毫不动心。他们又找出理由说:“陛下,咱这里兵甲不利,又无猛将与他相持,倘或疏失,如之奈何?”这是借口。元帝接唱〔斗虾蟆〕,把愤激之情引上高潮。前五句以韩信的英勇,反衬今日武将的懦怯;然后以两个对句,指责他们居高官、享厚禄,文恬武嬉、醉生梦死的罪责,接着又一针见血地揭示了他们怕边关疏失,无非是要牺牲别人,保全自己的内心隐秘。内心既卑鄙,行为必猥琐,元帝以“似箭穿着雁口,没个人敢咳嗽”勾画出他们颟顸、胆怯的情状,既形象,又传神。年幼的昭君无人救。他不由面对满朝文武问道:昭君与你们有什么杀父母的冤仇!在大白话里表现出激厉的感情。问过了,仍然是箭穿着雁口,无人理睬。元帝认清了:满朝中都做,了毛延寿!这就是作者对降臣、叛将最强烈的鞭挞。组曲旋律达到高潮。

这时番使上场,威胁元帝;不嫁昭君,即有百万雄兵,刻日南侵。这使戏剧矛盾又加剧了一步。元帝如热锅上的蚂蚁,唱〔哭皇天〕。开头两句是催促又是哀求。接着描述高官们平时峨冠博带的形象是羞辱又是斥责。拿吕后的威严来对比昭君的不幸是感慨又是无奈。最后说到将来两国交兵,都只靠后妃和亲来平息,是绝望中对文臣武将的嘲弄。本曲曲辞不多,但内容丰富,在人物情绪的起伏中,真实地表现了主人公复杂的心理。

昭君看到情势不可挽回,因而以国家、民族为重,毅然请命,提出“情愿和番,得息刀兵”。剧情急遽变化。大臣又乘势逼元帝“割恩断爱”,立即发送娘娘。〔乌夜啼〕抒发元帝将与昭君别离的痛苦。前两句说,今日昭君远嫁单于,你宰相再不为难了。这是对他们的挖苦。他不屑再与满朝的毛延寿饶舌,情绪已陷于离别的哀伤之中。它以塞外黄云,比喻昭君处境的荒凉;以四目遥望,形容日后彼此思念的痛苦。想象中的凄凉孤独被眼前改装所证实,所以当他叨念着昭君羽冠貂裘的打扮时,字字句句都有攒心之痛。

最后元帝提出一个可怜的要求:希望明日为昭君送行,执酒饯别。尚书以“恐外夷耻笑”,残酷地拒绝了。元帝在绝望中怒吼起来。他痛骂他们是忘恩咬主的贼禽兽,挖苦他们的可耻行为可上凌烟阁,指责他们是强行拆散昭君的同谋者。〔三煞〕唱出了元帝最后的愤恨。

六支曲辞始终通过君臣矛盾展开,通过这一矛盾和支支曲辞,我们看到了封建王朝文恬武嬉的腐败状况,看到了衮衮诸公贪生怕死的灵魂和在救国家、念社稷外衣下祸国殃民的罪责。这一揭露,在宋金灭亡之际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曲辞构想宏伟。感情充沛,愤激之情回环起伏而气脉贯通。作者以“感叹伤悲”的南吕套谱词,声情尤为贴切。语言既俊丽典雅又明白畅达,口头语的采用使表情更直接有力。但曲中部分典故和诗句的应用颇遭非议。如〔牧羊关〕陈元达锁树的事发生于晋,朱云攀殿折槛之事虽在汉时,但已在元帝死后的成帝时代。〔贺新郎〕“环佩”、“琵琶”两句。则全用金代诗人王元称《青冢》诗。这也许会冲淡剧作的历史感。但元剧中时代不分前后,“随意而用,是很常见的现象。这正是元剧“虚虚实实”的特点之一。这也表明剧作家并不是在创作严格的历史剧,我们似乎也不必对这些地方作过分书生气的考证。(江巨荣)